陈芝淑原本带来了一整盒蜡烛,走的时候故作大方地将蜡烛留在了彦凛家里,彦婉仪连着表达了几句感激,然后十分僵硬地回道:“以后……也可以来我家吃饭。”
/
那只是一句客气话,然而陈芝淑当真了,亦或者她明明知道那是一句客套,但为了某些原因装作当真了,总之那天之后两家开始来往。
彦婉仪也离婚了,这令陈芝淑单方面对她少了些隔阂,但是很快她又打听到彦婉仪是和平离婚,那天来帮她搬家的男人就是她的前夫、彦凛的父亲,现在他人在国外,会不定期地给彦凛打电话,也会寄钱给彦婉仪当做孩子的抚养费,和她那尖酸算计的前夫与裴留书那没出息的爹完全不一样。
陈芝淑用简洁的语言将这些消息转述给自己儿子时,裴留书能够感受到母亲心里微妙的不平衡,当然,他自己的心里也有些不平衡,因为从彦凛极少的、聊到自己家庭的只言片语中,他得知了彦凛一早就明白了父母的决定、也很平静地接受了他们会分开的事实,而他自己是在母亲再婚的前一天才得知父母已经离婚了近四年这件事,在那之前,他记得父亲和母亲还住在一起,每天装模作样地一起吃饭和看新闻,只是很少说话,直到某天母亲忽然收整行李,对裴留书说:“小书,妈妈有更大的房间给你住,跟我走好不好呀?”
裴留书不想离开现在的家,但他无法拒绝陈芝淑,好像扎根在他血肉里的诅咒——陈芝淑的长相是那种楚楚可怜的美,眸色黑不见瞳,只要一含泪就不会有男人忍心拒绝,而面对自己的儿子时她不需要那些技巧,只要稍稍表露出自己的痛苦与无奈,裴留书就会被牵着鼻子走,这次搬进所谓的大房间是、讨好继父的时候是、下次从大房间里搬走也是,裴留书在一次又一次的顺从中学会了察言观色,当面的乖巧与内心的提防在稚嫩的思维里生出狰狞厚重的根。
最近他发现了母亲可能又在恋爱,因为她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精力明显变少了,有时甚至还会并不高明地敷衍。裴留书不知道下一次陈芝淑又会打着什么幌子、带着他到哪里去,就像一把悬在头上的刀子,但若是真的落下来,他或许也不会表现出挣扎痛苦的样子,那些过去得而复失的、未来又有可能失而复得的东西他已经习惯了不去计较,他知道没有一件是真的属于他的。
果然,某天陈芝淑忽然对儿子说自己要出差一段时间,语气里竟然掺杂了一丁点抱歉。
十三岁的裴留书身高与母亲持平,看向她的下巴时甚至要双目低垂,他忽然发现母亲下巴上新长了一颗很小很小的痘痘,他盯着痘痘半走神地想:妈妈只是一名奢侈品牌的导购,导购怎么会出差,真是蹩脚到可笑的借口……
“小书?”陈芝淑忽然叫了他一下,裴留书飞快地换上了那副认真天真地听妈妈讲话的表情,陈芝淑又笑了起来,说:“我已经跟邻居彦阿姨说好了,阿姨会管你吃饭,你愿意的话还可以管住,这样你就能和小凛一起上学放学了……你们不是好朋友吗?妈妈出差的时候你们每天都可以在一起,开心吗?”
你明明知道,我不会开心的。裴留书用搅动着的内脏说、用眼球边缘隐蔽着充血的眼睛说,与此同时却用嘴巴露出一个温和的笑,用吃过太多劣质糖果一样腻到发苦的舌根拨出两个字:“开心。”

